29、第 29 章_明宫小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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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朝见之后,女官们如潮水一般从坤宁宫明间涌出来,谁不说话,只听见葡萄紫衣袍拂动时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东风浩荡,吹起尚仪局女官沈琼莲的裙袂。与其一脸激动的女官不同,她显得格外沉静。

  沈琼莲驻足,抬眸望见金黄琉璃瓦之上,滚滚的云流。

  她的心亦如流云一般,因方才皇后娘娘所言之事而动。

  一朝天子一朝臣,女官与皇后亦是如此。更何况皇后娘娘年轻,身边得力的宫人不多,任谁都知道,她必定是要提拔自己人的。谁能成自己人?每一个有抱负的女官都期望是自己。因此,有许多女官都憋着一口,希望能在皇后娘娘面前崭露头角,获得用,最好是能成皇后娘娘的心腹。

  单单就沈琼莲知道的,就有去找周太皇太后说的女官,有找王太后门路的女官……总而言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银子洒得如流水,就在皇后面前挣一份脸面。

  这个时候不出头,什么时候能出头?

  托关系的人多,下面没关系的女官可就慌神,不是人人都有银子能够打点关系呀!

  人心惶惶。

  这事,谢尚仪还地找过沈琼莲,怕她手头紧,想借她一些银子,让她去打点。

  “这可是关键时期,你可不能甘于在人之后。”

  这些都是谢尚仪多年来存的养老银子,她无无女,就指望这些银子安度晚年。沈琼莲哪里肯要,连忙谢绝:“这我不能收,尚仪大人知道我的子,有所有所不。再说,我与张娘娘接触的不多,但隐隐觉得,她并非是任用亲信之辈。这个时候没头苍蝇一般找门路,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沈琼莲心里仍打鼓。皇后娘娘到底年轻啊,若是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当真倚老卖老,硬要她提拔一些女官,孝字当头,皇后娘娘未必不会答应。

  直到今日这宫人试的安排一出,沈琼莲的一颗心才算是稳稳落下。

  皇后娘娘这是要唯才是举,以成绩选人。

  今日她既然经放话出去,要提拔谁,不提拔谁,全看弘治元年的宫人试,而宫人试的成绩又白纸黑字摆在哪里,这样一来,什么门路都不好使。

  周围使银子托关系的女官脸色多多少少有些难看。沈琼莲立在众人之中,半点不慌张。论学才,她颇有些自负。

  沈琼莲出身江南沈家,乃是明初巨富沈万三的子孙。当年天下之财,有三在沈家。虽说经历过抄家之难,到如今,沈家早不似从前的辉煌,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家藏书之丰厚,是一些寒门秀才毕生所未见过的。她自幼饱读诗书,苦读几十载,若是宫人试她都考不出头,那还不如拿块豆腐一头撞死。

  她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在闲暇时用功温书,才走没几步,忽然听见许尚仪在后头叫她。

  沈琼莲快步走过去,谢尚仪语速很快,同她仔细叮嘱:“你方才听清,两个月后的宫人试,你一定要考中才行。”

  “尚仪放心,我自当拼尽全力。”

  谢尚仪见沈琼莲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笑:“你呀,别大意失荆州才是。”

  她看一看周,见无人盯着,向沈琼莲附耳过来,说:“许尚宫年纪大,有告老还乡之心。等到宫人试之时,六尚之首的位置大概就空出来。”

  许尚宫要告老还乡?

  沈琼莲心里一惊,想想,觉得合理。六尚掌印女官大多都不年轻,若是皇后娘娘恩准许尚宫还乡,那其年老的掌印女官,多半会乞骸骨。如此算下来,弘治元年,六尚女官的位置,真的会有大变动。

  她又叮嘱两句,急匆匆返回坤宁宫去。

  大会开完开小会。方才皇后娘娘在大会上所言,多半是些场面话,私底下的小会才是头戏。

  谢尚仪走进西暖阁,悄悄站入班列之中。

  能留下来的女官不多,全是各局掌印,肃穆站着,一言不发。

  因是冬日,坤宁宫西暖阁换装饰,宝座上铺着白色的貂皮,没有一丝杂色,瞧着很柔软。

  宝座左右立着两面大穿衣镜,窗外的日色反射进室内,在金砖上投下淡淡的光晕。

  皇后娘娘进来,和颜悦色的赐座,又叫宫女斟茶送点心。直到每位女官手旁都有一盏热茶与一盘点心,皇后娘娘这才开口说话。

  “我年纪轻,许多事,还需诸位掌印女官多多提点。”

  众人都道不敢。

  谢尚仪心里暗自揣测,依这位侍长往日的所所看,怕不是“官上任三把火”,要布置下许多事才好。

  她不由得打起十精神,等着听吩咐。

  皇后娘娘笑吟吟地道:“本宫初次执掌宫务,实在毫无头绪,还诸位说一说如今在管些什么事。”

  女官们便自己手中执掌之事一一说。

  后宫的事务,多且繁杂。几乎每一个掌印女官禀告时,都自己所负责之事渲染得无比要。

  张羡龄两手放在膝上,拨弄着深青色霞帔两侧的珍珠。等一众掌印女官都说完,才悠悠道:“知道。”

  她抬起眼眸,轻轻笑道:“还请许尚宫宫人录与后宫账目整理一番,稍后送到坤宁宫来。其的事,都照旧例办。行,下去歇着吧。”

  谢尚仪愣一愣,以自己听漏什么。

  这……皇后娘娘怎么不按照常理出牌呢?

  其掌印女官的反应,与谢尚仪大致相同。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的,都目光投向六尚之首许尚宫。

  许尚宫上前一步,弯着腰:“臣遵旨,娘娘若有旁的事,只管吩咐。”

  张羡龄沉吟片刻,说:“旁的倒没什么事。对,六尚局的藏书室,我今早经让人又添些书籍,你们记得提醒下别的女官,有空闲的时候,多读读书。”

  说完,她两手捧起茶盏,低头,喝一小口甜奶茶。

  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

  见皇后娘娘当真没有再吩咐些什么的意思,一众女官方才行礼告退。

  人走完,张羡龄立刻换下燕居冠服。

  这燕居冠服虽然比翟衣凤冠轻上许多,但穿戴起来还是累人,张羡龄是一刻都不想多穿的。

  周姑姑服侍她换上轻便些的冬衣,鹅黄色缎面短袄,衣领处有一圈白绒绒的狐狸毛,这毛领是张羡龄意吩咐尚功局的针线宫女做的,显得脸小,又可爱。

  周姑姑往日一向严肃,今日却难得有些笑意。

  张羡龄都看在眼里,她知道周姑姑什么高兴。大概周姑姑以,她一接受宫务,就会大动干戈,励精图治。结果她竟然什么都没改,一律照旧,这便使周姑姑心安。

  张羡龄笑着说:“周姑姑今日瞧着色可真好。”

  周姑姑拆下来的燕居冠稳稳当当放在桌上,回道:“娘娘今日办事很妥当。”

  “那当然。”张羡龄的语略有些自豪,“我又不是莽撞人,刚刚当上皇后,接手宫务,连水有多深都不知道,就紧赶慢赶的要过河,那不是明摆着上去踩雷吗?”

  这些天来,每当她去向周太皇太后和王太后请安,耳朵里不知听多少推荐人的话。这个说某某女官办事老练,可以用。那个暗示某某女官可以接任某局掌印……烦不胜烦。

  张羡龄总是一脸憨厚的笑容,装傻充愣。

  好家伙,若真按照两位老娘娘的安排,六宫掌印女官都给包圆,她以后再想做什么事,全都得受掣肘。

  不说人,就是现如今六尚一局的近百位女官,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有些资历深的女官,在宫里待着的年月,比张羡龄两辈子加起来的年龄还要大。掌管六司一局,就好比在盘丝洞里跳舞,到处都是密密匝匝的蜘蛛网。一个弯弯绕绕没顾及到,就能闹得灰头土脸的。

  这种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她得好好看一看,再得出应对之法。

  “娘娘要是一直如此,老奴不用担心。”周姑姑替她理理毛领,一脸的欣慰。

  张羡龄笑着拢住她的脖子:“我知道周姑姑对我好。”

  虽说有的时候,周姑姑的劝告挺烦人的,但张羡龄心里明白,她是真心实意自己考虑。周姑姑是老人,经历的风风雨雨实在太多,一国之君可以沦鞑靼人的俘虏,锁在南宫里的太上皇还能登皇位。周姑姑活到这把岁数,什么事没见过?所以万事求稳。是以每回张羡龄弄些玩意,周姑姑都些担心,生怕她不小心犯忌讳,失帝心。

  多亏有这么一位老人在后头拖着拉着,张羡龄才不至于野马脱缰。

  周姑姑被她拢着,肩膀都僵硬:“娘娘!这不成体统。”

  张羡龄只好放开她,嘟囔道:“周姑姑这样子就不可爱。”

  周姑姑瞪她一眼,转身叮嘱掌司衣的宫女燕居冠服好好挂起来。

  换一身衣裳,有点冷。

  两个小宫女抬来一小筐红箩炭,往炭盆里添些的。

  张羡龄见,开始琢磨烤火的事。

  眼看天越来越冷,屋里不用炭是行不通的。可是炭盆放多,人又不舒服。

  从前做的蜂窝煤该派上用场。

  张羡龄把坤宁宫管事牌子文瑞康叫来,问:“上个月要惜薪司做蜂窝煤,你去瞧瞧,看做好没有?若是好,就着人拖回来。对,再去御用监看一看,那煤炉子打好没?顺道一路带回来,正好要用。”

  文瑞康领着人走一趟,先去御用监,拿两个怪模怪样的煤炉子,叫人送回坤宁宫。然后再往惜薪司去。

  一到冬日,惜薪司就成炙手可热的衙门,管你是哪一宫的娘娘侍长,总得用碳不是?

  文瑞康到惜薪司的时候,正有宫人往外拖炭火,煤渣在地上拖出一条黑黢黢的线。三个内侍站在惜薪司门口,就着份例里的炭火讨价还价,希望多拿些好炭,少拿些被润湿的木炭。

  见是坤宁宫的掌事牌子来,惜薪司掌印太监亲自出来相迎,一张老脸笑成一朵花:“我说今日怎么一大早听见喜鹊叫喳喳呢,原来是您老来。之前交代的蜂窝煤,我们早早就做好。”

  一面陪着笑,一面领着文瑞康去看做好的蜂窝煤。

  五百多个蜂窝煤,都是一模一样的大小,整整齐齐码在墙角处,外头用油纸布罩着,很干净。

  “文爷爷别说,依照皇后娘娘的法子做出来的蜂窝煤,造价少不说,烧起来还真没什么杂烟,就是比起红罗炭来,差不多少。”

  惜薪司掌印太监原本以皇后娘娘是闹着玩的,结果蜂窝煤当真做出来,试着用过一次,惜薪司掌印太监这才晓得蜂窝煤的好处。原料就是碎煤和炭粉,多便宜的玩意,烧起来却比寻常的木炭要实用的多。

  文瑞康检查一下蜂窝煤,确认无误,方叫小内侍用独轮车拖一车蜂窝煤回坤宁宫去。

  见东西都拿回来,张羡龄亲自拿火钳,夹两个蜂窝煤放到炉子里,炉子的大小是按照蜂窝煤的尺寸做的,恰好放进去,严丝合缝。

  用火折子取火,蜂窝煤引燃,不一会就暖和起来。

  张羡龄笑道:“这东西做得还真不错。”

  光有蜂窝煤和煤炉还不够,张羡龄又叫梅香从库房里寻出一个方方的木架子,往上面罩一套厚实的桌布,又安一块薄薄的木板。

  之后,张羡龄让把煤炉子放在木架子里头,又叫梅香拿来把椅子,围着木架子摆。

  如此,一个暖桌就做好。

  张羡龄拉开椅子,把腿和手都放到厚桌布里头去,十暖和,她简直不想起身。

  都说寒从脚起,其实并无道理。从前宫里取暖,就十注让腿脚暖和起来,坤宁宫里就放着好几个银制的暖壶,是专门放在脚边的。只是这种暖炉比较麻烦,一会要换一个,并且温暖的范围有限。暖桌则不同,坐在暖桌边上,腿脚是一定不冷的,连带着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这暖桌好用,但你们务必要记得,人若是不在暖桌边坐着,就一定得把煤炉子给熄灭,不然很容易失火的。”

  张羡龄怕们不当回事,语郑地和梅香她们交代:“你们记得把这一点同坤宁宫其宫人都说一遍。”

  紫禁城里这种纯木制的宫殿,最怕失火,再怎么小心不过。

  张羡龄在暖桌边窝一会,忽然想起在乾清宫的朱祐樘来,这时在忙国事,批奏本,想来手会凉吧?

  思及此,张羡龄忙叫文瑞康照例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暖桌,给乾清宫送去。

  文瑞康正要退下,张羡龄又喊一声:“你等会过去的时候,万岁爷该用午膳。今日我叫膳房备涮羊肉火锅,你劝万岁爷多吃一些,就说是我说的。”

  文瑞康笑着应。

  盯着内侍宫女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暖桌,带上蜂窝煤和煤炉子,文瑞康领着人往乾清宫去。

  虽说从位置上来看,乾清宫和坤宁宫之间并不远。但实际上,要从坤宁宫走到乾清宫,是需要绕一个大弯子的。因两宫之间是用红墙隔开的,相望却不相连。虽然说两宫之中夹着交泰殿,可以从交泰殿穿过去,但交泰殿的穿堂一般是不开的,只有万岁爷才可以从其中过。

  宪庙老爷在时,就是王老娘娘要去给请安,都得从景和门出去,沿着东长街绕半个圈才能到乾清宫。

  当然,皇登基之后,能从交泰殿穿堂走过去的,又多一个皇后娘娘。

  不过现在不是跟随皇后出行,文瑞康只能绕远路。

  走一会,这才望见乾清宫的宫门,文瑞康走过去,向看门的内监打个招呼。

  看门内监一边笑着相迎,一边催着小内侍跑进去通传。

  “文爷爷这一项来得少。”看门内监用衣袖凳子面擦又擦,请坐。

  文瑞康笑一笑,没接着话题,倒是抱怨几句天冷。是坤宁宫的管事牌子,要是没事往乾清宫跑,那像什么样子?

  略微坐坐,坤宁宫膳房的人跟着过来,一排站着。近侍李广疾步行至乾清宫宫门,抬眼一看,呵,全是坤宁宫的内侍。不由得吓一跳,莫不是皇后娘娘出什么事罢?

  李广眼珠子一转,看见膳房的人手中捧着的铜火锅,心下稍定,上前笑着招呼文瑞康:“今日有何大事,连管事牌子都亲自过来。”

  “没什么大事,娘娘叫我来送东西,刚好是送膳的时辰。”

  一干人互相问好,便一齐从乾清宫的宫门底下穿过去。

  乾清宫里,朱祐樘正在批改奏本。

  天冷,手握着朱笔的时间长,写字的时候难免有些僵。正想拿起暖炉,忽闻内侍通传,说坤宁宫的管事牌子过来。

  朱祐樘下意识的看眼时辰,不错,确实快要到用午膳的时辰。

  “让进来。”

  文瑞康领着一行人进来,除意料之中的送膳内侍,竟然还有扛着桌子,抬着箩筐的。

  等文瑞康请安,朱祐樘问:“那些是什么?”

  “是娘娘造的一样东西,叫暖桌,专门取暖用的。才刚刚做好,娘娘惦记着万岁爷,便赶忙差我送到乾清宫来。”

  听说是张羡龄造的东西,朱祐樘便好奇起来,看着几个内侍拼装暖桌。

  “这煤怎么长得这般奇怪?”

  “回万岁爷,这叫蜂窝煤,烧起来比寻常碳火还要好使。”

  文瑞康忙自己知道的,一一说给万岁爷听。

  等到暖桌造好,朱祐樘试一试,果真不错,连的手指都微微有暖意,握笔的时候,比方才灵活多。

  更关心那蜂窝煤,掀开厚布,仔细看一会。炉火烧得旺,呛人的烟却少。

  朱祐樘问:“这种蜂窝煤贵吗?”

  “不贵,比起同等品质的木炭,所耗费钱财更少些。”文瑞康解释道,“惜薪司掌印太监说好呢。”

  朱祐樘点点头,吩咐近侍何鼎:“你等会去惜薪司看看,若真好用,不妨推广到宫外去。寒潮至,百姓每日在柴火上的开销一定不少,若真蜂窝煤果真好用又便宜,不知有多少人能够过一个暖冬。”

  在暖桌旁坐一会,竟然不舍得起身。

  近侍李广问:“万岁爷在哪里摆膳。”

  朱祐樘道:“就在暖桌边上摆膳罢。”

  午膳中有一品羊肉火锅,是坤宁宫膳房送来的。李广地放着羊肉铜炉火锅的膳桌紧挨着暖桌放。这些天来,万岁爷每回用膳,吃得最多的就是坤宁宫膳房送来的东西。

  淡粉的羊肉卷,夹杂着油脂的白色,切得很薄很薄,蝉翼一般。用制的长乌木筷夹上一片,往黄铜火锅里一涮,高汤咕噜噜冒着泡,羊肉卷顷刻间就变色。捞出来,在芝麻酱碟里滚一滚,香溢。

  快用完午膳的时候,怀恩悄无声息地进殿来,脸上似有喜色。朱祐樘看在眼下,放下筷子,屏退众人,问怀恩:

  “王恕抵京?”

  “是,上午到的京城。”

  朱祐樘点点头:“既来,万安能动。”

  对于尸位素餐的首辅万安,之所以隐忍不发,全因朝中暂无可接替之人。如今既然王恕从南京赶过来,那万安的好日子就到头。

  怀恩笑吟吟地道:“陛下放心,臣亲自去办。”

  午后,许尚宫领着人来到坤宁宫,宫人录和宫中底账送过来。因底账多,所以只送成化十年以后的账本。即便是这样,一册册账本塞满一个大箩筐。

  张羡龄看着那一箩筐的账本,只觉头疼,等她拿出一本,翻开来看,越发头疼。

  全是大写的数字,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这还不算,底账中所记品类实在太过繁琐,光货币就有种,黄金、白银、铜钱、宝钞,还有珠宝、锦缎、布匹之类的实物,一眼望上去,跟杂货铺的进货单一样。

  张羡龄一只手按在太阳穴上,长长地叹一口,她就是心算再厉害,很难一眼算出“叁肆柒捌加玖壹柒捌”的答案。

  看不下去。

  张羡龄合上账本,面无表地同许尚宫说:“你选几个精通算术的女官来,我有事要吩咐。”

  许尚宫整理宫人单和后宫底账之时,就考虑到这一点,怕张羡龄看不下去账本,于是就挑几个精通算术的女官来,就候在坤宁宫大殿之外。

  这一下听见张羡龄传唤,几位女官连忙进到西暖阁来。

  张羡龄让宫女们从蒹葭堂抱来几卷白纸,拿来一盒炭笔。

  “以后记账,除用大写数字记以防篡改之外,在旁边给我加一串这样的数字。”

  她让梅香一小盒炭笔发给几位女官,自己则握着炭笔,大写数字、阿拉伯数字对应着写在纸上。

  “壹就是1,贰就是2。”张羡龄拿着纸写一串数,“这个‘叁肆柒捌’,和‘玖壹叁捌’,就可以简单地写成‘3478’和‘9138’。明白吗?”

  这些女官往日算过账,张羡龄忽然要她们换算,一时还有些艰难。但能通过千挑万选,进到宫里当女官的人,没一个是笨的。很快,练习过数次之后,几位女官都能熟练的大写数字转换成阿拉伯数字。这个时候,她们渐渐察觉出这样换算的好处来。

  见女官们开窍,张羡龄放下奶茶,开始教她们加减法符号。

  “这两个符号就是加和减,这个是等于号,即通过加减运算得出的结果。”

  “比如说,这个‘叁肆柒捌加玖壹叁捌’,就可以简单地写成‘3478+9138’。”

  两堂课教下来,几位女官都学会用阿拉伯数字进行简单的加减法。

  张羡龄意出一张试卷,测试一下。见几位女官的答案正确率都很高,这才放心的让她们制账本。

  后宫底账上的大写数字翻译成阿拉伯数字是一件大工程。几位女官通力合,一连做七八天,才成化十年和成化十三年上半年的账本全都翻译好。

  这个时候经快到冬至。

  张羡龄后宫底账全部翻一遍后,心里大致有数。

  这账本上的数字,多半被人修改过,因“1”这个数出现的几率很不对劲。

  她从前学过本福定律,这一条定律常常被用来初步检测财务数字是否造假。依据这条定律的法则,在大量数据之中,以“1”首位的数字,出现的几率是三之一。可是当张羡龄翻看后宫底账的时候,发现账本上的数字明显不符合这一条定律。

  一旁的梅香见她的目光久久停在最后一页,疑惑道:“这账本可有什么不妥?”

  张羡龄挑挑眉,意味深长道:“谁知道呢。”

  猫腻是有的,但要如何处置,张羡龄心里还真没底。

  她虽然没有经验,但知道,从来追查旧账,必定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更何况是后宫的底账?

  张羡龄思索良久,她是没有经验,可朱祐樘应该有吧?

  等到入夜时,朱祐樘回到坤宁宫,张羡龄便拿出自己总结的账本来问。

  朱祐樘今日不知怎么,格外的有耐心。拨弄着高几上的水仙花,听张羡龄讲完缘由。

  问:“笑笑打算如何处理这旧账呢?”

  “我不太确定。”张羡龄道,“但是我觉得,现在不是追查旧账的好时机。何况,就是真查,不一定能有个结果。”

  朱祐樘望着她,点头道:“谋而后动,正是这个理。”

  习惯笑笑的雷厉风行,还真怕她一时热血上头,在刚刚执掌后宫之时,就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若当真如此,纵使有护着,笑笑怕会碰个头破血流。只是如今见她这般聪慧,朱祐樘原本对于后宫诸事的那些担心,立刻烟消云散。

  朱祐樘斟酌一会,以自己例,同张羡龄说说登基之初大赦天下的做法。成化十一年十月以前拖欠税粮、桑丝、盐引……一律免除。因这就是一笔烂账,查都查不过来,倒不如另起炉灶,算账。

  张羡龄深以然,意六局一司的女官叫到坤宁宫,指着一箱账本说:“这些账目,到底准不准,诸位心里都有数。”

  她命梅香换算过的数字念出来。梅香的声音越响,底下一些女官的脸色越难看。

  念完,满殿鸦雀无声。

  静许久,张羡龄方才说话,一字一句都敲打在女官的心上:

  “子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昨日之事我不管,但从今以后,还望诸位踏踏实实做事,清清白白做官。”

  说完,张羡龄笑一笑:“好,明日是冬至,我请大家吃饺子。”

  俗话讲,冬至大如年。这一日,所有宫人都换上阳生补子的衣裳,暖耳寻出来,各自戴在耳朵上。

  坤宁宫里,宫人忙着张贴绵羊引子画贴。

  张羡龄看着有趣,坐在暖桌边瞧小半天。

  梅香见她望着绵羊画笑,不觉有些奇怪,端来一碟热腾腾的羊肉包子,放在暖桌上。

  “这绵羊有什么可看的?等会司礼监会派人来送九九消寒图,那才好玩呢。”

  正说着,外头就有宫人传话,说是司礼监来人。

  张羡龄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就到,快请进来。”

  来送九九消寒图的,竟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

  张羡龄忙放下羊肉包子,用手帕擦擦手,向怀恩道:“怎么劳烦大伴亲自送过来。”

  怀恩笑道:“臣可是抢破头,才抢到这个给娘娘献殷勤的差事。”

  “大伴说笑。”

  张羡龄给怀恩赐座,拿着九九消寒图细看,上头写着“一九初寒才是冬”之类的词,另有一树尚未涂红的梅花,一共有八十一片花瓣。从冬至这日起,每天用朱笔涂一片,等到梅花红遍,就是春暖花开之时。

  她放下九九消寒图,说:“这不像是印的。”

  怀恩微微颔首:“娘娘好眼力,这是臣的拙。”

  “你有心。”

  张羡龄让梅香这一幅九九消寒图挂起来。然后泡一壶藤茶,与怀恩聊天。

  “大伴今日过来,可有什么事。”

  怀恩望着茶盏里浮浮沉沉的茶叶,轻轻叹口:“其实,老奴是有一事相求。”

  张羡龄有些意外:“你说,只要我能帮的,一定帮。”

  怀恩苦笑道:“臣这把年纪,别无求,只希望能落叶归根,魂归故里。只是万岁爷不允,所以臣想劳烦娘娘帮忙劝一劝。”

  张羡龄望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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