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老爹与养子_可以屠龙但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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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老爹与养子

  正在居酒屋内几人如火如荼讨论如何针对橘政宗的同时。

  深夜,源氏重工ξ层。

  今夜无星无月,房间中没有开灯。

  源氏重工实在太高了,东京这座城市中那些繁华的霓虹只能够照亮人间的男男女女,却照不到像这样的高度。

  只有海上作业平台的探照灯在无声起落的海浪中投下大片大片的惨白灯光,灯光又经过海面反射到源稚生眼前的玻璃窗上,使他入眼所及的一切都显得碎碎粼粼。

  失去了主人的房间变得空旷而清寒,气氛像是灶火边煨热滚烫后又冷掉的石头。

  源稚生远眺着东京湾海面深吸了一口气,吐出的是柔和七星朦胧的烟气。

  远远看上去他像是呵出了一口寒气,仿佛现在尚不及樱花渐次醒来的四月,依旧是呼气成冰的去年深冬。

  如果是去年深冬也好,那样自己还能期待和绘梨衣、老爹还有夜叉乌鸦矢吹樱他们一起,大家围坐在暖桌边,手里捧着加了海带昆布的福茶,漫无边际地聊一聊这一年大家过得怎么样。

  有时候天上会吹着微风碎雪,有时候东京湾海面上会亮起巨大的烟花,烟花可以照亮一刹那的天上天下。

  在这花开花谢的声音中,绘梨衣踩着白袜站在阳台上向海面挥舞仙女棒,嘴角勾勾带着一抹浅淡的得意,仿佛那里星星点点的荧光是被她的魔法点亮。

  虽然从没有向谁说起过,但那时候源稚生会从心底觉得很幸福,这是他从山中来到东京后,在斩鬼与斩人的闲暇人生中,不多的一抹微甜。

  但现在这里没有了绘梨衣、没有了老爹也没有乌鸦他们。

  算一算绘梨衣离家出走已经快要有一天时间没见了,说要陪着自己一起去法国卖防晒油的乌鸦更是再也见不到了,至于老爹……

  “他真的是你的老爹吗?”

  恍惚之间烟雾缭绕,忽然自己又回到了那方矮桌前,对面坐着的是抽起烟枪的风间琉璃,他向源稚生望过来,眉眼间尽是不屑与悲哀。

  是,本家内鬼中地位很高,高到甚至自己这位天照命都无法顺利把人揪出来,所以橘政宗难免有嫌疑。

  现在带着预设立场回过头看,源稚生这才发现王将出现的时间很微妙,历数猛鬼众的崛起之旅也很不可思议,至于如今两方对白王圣骸不知疲倦的热切追逐也远远超过了以往的任何时间段。

  再把其他零零碎碎的信息拼凑在一起,比如那时候只有橘政宗会时常来山里,而CT显示源稚女又确实接受了脑桥中断手术,从而诞生了风间琉璃这个人格……即便源稚生有心放过,但终究无法做到无视。

  他低低叹了口气。

  但老爹就算是在前苏联长期生活过,又能证明什么呢?人人都有不足为外人提起的往事,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源稚生又狠狠抽了一口指间夹着的香烟,把烟气一股脑全部押入肺叶以此猛烈地刺激大脑皮层。

  晚风吹过,他轻轻打了个哆嗦,回头四顾举目凄清,黑暗的角落让人看不清楚深浅,里面似乎潜伏着狩猎的猛兽。在绘梨衣把那些玩偶摆件搬空之后,整个房间回归了它的本来面目,空荡荡得吓人。

  这是一座关押怪兽的囚笼,冰冷、坚硬、孤独。

  源稚生早年间也前往过卡塞尔学院进修,欧洲秘党奉行的血之哀理论他自然也是了解的。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这座房间,对上杉绘梨衣而言,就像是混血种的血之哀在现实中的具现。

  玩偶和摆件看起来很精致也很美好,但它们都不能带着上杉绘梨衣出门晒一晒冬天里的太阳,甚至陪着她睡觉的轻松熊的温度,也不过是绘梨衣自己体温的反馈。

  何况这些用作粉饰的玩偶和摆件本身也是在绘梨衣的要求下才逐件添置的。

  在房间中的这一切都整捯齐全以前,上杉绘梨衣终日面对的就是面目诡异的画像、了无生趣的陶器、还有冰冷森寒的金属仪器。

  生活在这座房间中的女孩在偶然中的某个午夜梦回时,望着正在天花板上深浅流动的黑影,是否也会感到惶恐与害怕呢?

  想到这里,这一刻源稚生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锤了一拳,闷闷的发出钝痛。他现在才明白过来,绘梨衣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到底有多么煎熬。

  他在玻璃上摁灭了烟头,就地盘腿坐下,如同一座人偶般呆滞地凝望着远方的东京湾海面。

  直到大门发出一声悠长的轻吟才打断这种神游,远处传来安全门打开又落锁的机括声音,随后就是木屐踏在樱木神道上发出的踢踢踏踏动静。

  “是在想绘梨衣那个丫头吗?”橘政宗坐在了源稚生身边,他放下了手中一直握着的两瓶清酒,把其中一瓶推到源稚生手边。

  “有一部分吧。”源稚生没有否认,他抓起酒瓶灌了一口,“对上杉绘梨衣和我们而言,现在没有她的消息就是好消息。”

  “但我听手底下的人汇报说,中控台的监控设备还有安全门密码系统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或者篡改,甚至临街的监控摄像头也被人以官方手段刻意模糊了。”橘政宗说,“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能力不小、势力不小、野心不小。”源稚生再度念出了自己在病房中训斥夜叉时的推测,“我们初步得出的结论可能是猛鬼众动手。本家的人手在接到命令的第一时间就大规模突袭了猛鬼众在东京的所有据点,离开东京的所有地面通道都设置了暗卡,但毫无收获。在智囊团的讨论中,现在已经更偏向这是一场绘梨衣自己有计划的离家出走,猛鬼众或者其他势力提供了掩护。”

  谷/span“不论是不是直接参与,又或者是诱导,甚至他们根本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但由恶鬼组成的猛鬼众,永远都是本家的心腹大患。”橘政宗断言道,“这次哪怕不是,但没人知道下一次会发生什么。”

  面对橘政宗此时的这种语气和表情,想想看还真是熟悉。

  源稚生收回了注视着海中残光的视线,他偏头看了橘政宗一眼。现在对方所表现出的决意和想法,和当时一力召开本家家主会议,试图请战剿灭猛鬼众的自己,根本是如出一辙。

  “所以老爹你是打算……”源稚生试探着抛出了一个问题。

  “我想动用本家的一切有生力量,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内里以闪电战的形式彻底覆灭蛇歧八家,把神留在我们血脉中的悲哀和宿命全部斩断。”

  “可是老爹,在一天多之前的内三家会议上,你扮演的各位本家家主都是在阻止我对猛鬼众发起攻击。”源稚生轻描淡写地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当时在那场三人会议上,你反驳我的论证论据都十分严谨。我到现在都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回答。”

  他的唇边勾出一个微笑,说起这话时像是在调侃又像是在拒绝。

  “所以稚生你是打算用我曾经说过的话来反驳现在的我吗?”橘政宗听到源稚生不知真假的调侃,同样满不在乎地笑笑,“那现在你是本家的各位家主了,换我来演你当时的角色好了。”

  “不用了,如果老爹你决定好了的话,那就去做吧。你才是本家至高无上的大家主。”

  “听起来你很尊敬本家大家主这个位置。”

  “尊重的不是大家主,而是我的老爹啊。”源稚生笑笑没有接过这段话茬,他岔开到了另一个话题,“老爹,你还记得我当时观摩你锻刀的事情吗?”

  “这种事情怎么会忘呢?锻刀和磨刀算是我最常用来凝神静气的办法。虽然如此,但其实我这个人本身并不喜欢刀剑,没有月下论名剑或者品美人的雅兴,因此对锻刀和磨刀这两件事情都谈不上爱好。”

  “不论是真的喜欢还是虚情假意。但是在那个时候,作为看客我还是能感受到老爹你贯彻在钢铁和火焰之间的自身决意。”源稚生右手的手指无意识从酒瓶瓶口反复擦过,他似乎在重新回味着过去,脸上露出几分怅然与追忆。

  “哦,这种事情稚生你可一直没说过——你在那次就看到了什么决意?”

  “我能看出来,老爹你是真的非常想要打磨出一把绝世无双的名刀啊。”他轻声回答,“三尺清光轮转洗烟尘,斩风斩雨斩昆仑的绝世名刀。”

  橘政宗的记忆在三言两语之中,就被源稚生带回到了两人在锻刀工坊相遇再相熟的岁月里面。

  他垂首沉默了少许时间,等到重新抬头时,面上已经挂起了一种如大理石雕刻般的严肃神情。

  在橘政宗的眼窝处,痕迹刀刀分明而深邃。

  “稚生你当时的感觉没有错。我锻刀的时候确实是这样想的,本家无数人的性命都在我的一念定夺之间,而猛鬼众又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神留下的诅咒还潜伏在我们流淌的血液当中……

  我迫切想要改变这种局面,所以我需要一把能够斩断一切的绝世名刀。只要一刀在手,本家内部有蛀虫或者内鬼我就肃清他们,猛鬼众阻拦我我就砍死猛鬼众,白王想要通过圣骸复活那我就砍死白王。”

  橘政宗说完了这一大段话,他稍稍停留了片刻,最后继续向源稚生说:“既然已经说到锻刀这件事,也许稚生你听过日本的玉钢名刀?”

  源稚生微微颔首,作为此间的行家他自然知道。所谓的玉钢听上去名贵而气派,甚至不懂行的人会尊其为日本最高等级的传统优质钢材。

  但实际上玉钢只不过是因为日本资源实在匮乏,把炼铁的边角料回收利用,经过反复再炼后制成的钢材而已,洗煤过程甚至让交流学习的前苏联专家表示过于精细,没有必要学习。

  所以其实玉钢的各项力学性能指数很难和现代工业炼钢的产品相比较。

  “那时候的本家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厉害,各方面资源都很有限。所以我能倚仗的东西和人都不多,锻刀也是在回收边角料锻造玉钢。

  在我眼里没有人有资格成为绝世名刀的刀胚,犬山贺被秘党打断了骨头,龙马弦一郎年老难用,风魔小太郎看上去洒脱但困于儿女情长终究英雄气短,宫本家主是位十足的书呆子,上一任樱井家主你可能不太了解,但也是色厉胆薄之辈……所以我在锻刀时的那股信念,其实是我在拼命锻造自己。”

  “我要把自己锻造成一柄绝世名刀,不用去管刀身是否稳定也不用管是否会卷刃……让我有能力去挥出那惊天的一刀去抹杀猛鬼众去弑杀白王就行,为本家也为了全日本混血种。一切的罪恶都让我自己承担,哪怕在此之后刀断人亡,如果代价是一切那我就付出一切,为了最终的目的我在所不惜。”橘政宗抬头注视着源稚生,忽然温和地微笑。

  “但好在,稚生你出现了。对我和本家而言,你就是那柄绝世名刀的刀胚,只要稍加打磨,吐露出的锋芒一定能让世人侧目。”

  说到这,他举起面前的酒瓶碰了碰源稚生,说:“所以稚生啊,我真的要谢谢你,不夸张地说,你避免了我绑着高爆炸弹和猛鬼众一起去死的命运,让我这柄锈迹斑斑的古刀还能有多几年的活头。”

  “老爹你这是说哪里的话。”源稚生同样举起酒瓶向橘政宗回敬,“是老爹你把我从大山里带到了东京,扶持我当上了日本分部执行局局长,让一介山野村夫也能成为日本黑道上响当当的大人物。”

  源稚生手中酒瓶轻轻磕在橘政宗的酒瓶上,他说:“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观摩老爹你锻刀往事的原因——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在你的手中就是那一柄锋利的刀,老爹你要我去砍谁那我就去砍谁。猛鬼众的王将也好,想要复苏的白王也罢,老爹你其实不用和我说‘稚生啊这是为了家族为了命运为了世界’之类的场面话,我只是为了对得起喊你的那句老爹而已。”

  橘政宗面对源稚生的坦白,怔愣了半分钟,最后才仰头喝下了对方的敬酒,他放下酒瓶喃喃:“我记得那时候你还不是喊我老爹呢。”

  “其实在某一次爬山欣赏日出的时候,我就在山顶上问过老爹你,说也许政宗先生你是我的亲生父亲。”源稚生说,“现在回看的话,某种意义上我们也可以说是得偿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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