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铁骑踏山河三十九_[慢穿]刺客系统-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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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3 章 铁骑踏山河三十九

  雨色秋来寒,风严清江爽……

  霍聿怀抬头望着天空,雨水淅淅沥沥落下,劈里啪啦地砸在屋檐外的水缸中,这样淋漓的水意是江南道才有的风情,草原上来的人永远都无法欣赏,游牧民族没有深厚的文字传承,他们根本不懂得南人对圣人恩德和四方天地的寄托,只除了——

  “霜降已经到了吗?今年的冬天来得真快。”

  同一屋檐下,瘦削的黑衣男子正伸手接住从天滚落的雨水,透明的水渍砸在他的掌心,温柔的滑过骨节分明的五指,却又不肯流连,径直穿过指缝,恨恨地在大地上砸碎。

  “大人也知道‘霜降’啊,真是博学啊,这种南人的民间杂学……”

  “呵呵,正是如此,大人这样风雅,我等真该……”

  “中原大地合该由靼人当家!有可汗那样的英主,又有大人这样的能臣……”

  ……

  溜须拍马之声不绝于耳,南朝的降臣各个喜笑颜开,他们争先恐后地奉承着这位在靼人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祭司,生怕落后一步就没捞着那臆想中的青眼——能遇上这么一位温和的祭司,可是很难得的机会。

  在靼人的上位者中,唯有四皇子格日勒图和大祭司会用南语同降臣交流,其他的人不是不会就是不屑,靼人虽然接受了这些南人奴隶,但又十分看不起叛徒,就连那些二等色目人都能给南人降臣脸色看。

  可见不论什么都讲究一个先来后到,这下跪的先后竟然也能决定奴隶的体面。

  霍聿怀没有参与这一项盛事,但即便他只是站在最边缘的位置,也能得到几乎所有降臣的关注,他们默认了他是南朝投降集团的头领,因此在讨好靼人的这项活动中,也给他留出了一个空位——瞧瞧,这位霍大人多厉害呀,不动声色又不卑不亢的,都不需要弯腰,竟然就能把靼人舔得舒舒服服!

  要是换成其他人,霍聿怀早就上去引导话题了,但这一回却是霍埃兰勒……

  也许连霍聿怀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竟然恐惧着去直面霍埃兰勒,好似只是袒.露在那双温柔宁静的眼眸前,就足够叫他无地自容。

  霍埃兰勒虽然待人平和,但似乎也不喜欢这样的众星捧月,他匆忙离开,阔步迈入屋舍,直到此时,霍聿怀才终于掀起眼帘,终于能够堂堂正正地望着他的背影。

  已经是霜降了,但霍埃兰勒仍然穿得单薄,在褪下外披的大氅之后只剩下贴身的单衣,还是那套暗红色长袍,平展而宽阔的肩背,笔直收束的腰肢,与遥远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一模一样……

  门厅之内就是靼人的主场了,中军的将官和王庭重臣都集中在这里,如今中军已经攻打下了目标,他们都在等待着另外两路军队的消息。

  直到霍埃兰勒跨入门槛,他的背影也消失在珠帘后,霍聿怀才重新垂下双眼,打开【谛听】,放肆地捕捉起身边所有人的心声。

  【这些鞑子真难讨好,要是能搭上大祭司,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夺嫡选人也不怕押错,还是那个四皇子最求贤若渴,不如我先去示好……】

  【云州怕是也要成为鞑子的地盘了,哎,这些蛮子昨日还搜了淮河,那些嫩生生的瘦马怎么受的住,牛嚼牡丹!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换我来才合适……】

  【……盯着霍聿怀吗,这倒是个容易的差事,但他已经把全家都坑给皇帝杀了,怎么可能是诈降呢?靼人的王子也这么多疑。】

  “诈降”?

  霍聿怀的眼中闪过一道幽光,看来他已经被怀疑了,是三王子阿拉坦吗?还是四王子格日勒图?

  假如是两者都有的话,那就有些危险了,但他还有应对之策,若是再加上二王子朝洛门,那就少不得搏一搏命……但只要大王子巴根还是那么憨愚,他就有办法找到立足之地。

  四位王子之中,霍聿怀确定自己能够控制巴根,首先他能读出这位大王子的心声,其次他也能把握巴根的性格和弱点,他甚至都准备好了拱卫这位大王子去争夺王庭的继承权……

  不论能不能成,也不管巴根愿不愿意争,只要先造成纷争,那么王位继承的内乱就必然要开始,届时,会有无数人愿意推着巴根向前。

  当然,达日嘎赤是第一个不愿意见到儿子们内讧的人,但矛盾早已存在,只要一个导火索,就能立刻造成混乱的局面——再强大的狼群也注定只能有一头狼王,而现在的挈王庭下有四个强壮的王子,老狼王又能怎么办呢?

  霍聿怀默默地记住了周围所有人的心声,快速地给它们分门别类,过目不忘的好记忆给了他收集情报的超凡能力,继而成为他安生立命的根本。

  在门栏之外的雨幕中,马蹄的声音杂乱地响起,城内是禁止跑马的,除非是特别加急的军情,可想而知来人比是前线的传令兵。

  霍聿怀侧头望去,在江南道朦胧的水幕里见到了一个越来越近的黑点,随着传令兵的靠近,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狼狈的模样——不会有错了,这是吃了败仗才会有的传讯急报。

  霍聿怀的心好像也随着这慌乱的马蹄声一同飘起,哈,果然得胜了吗?果然只要情报没有错,再加上卫景桓那绝世罕见的伟力,就算带领着孱弱的军队也是能获胜的!Wwω.SdιCΗXWZ.℃oΜ

  想必岱钦也已经死了吧,前有卫景桓的照顾,后有他在军营里的布置,岱钦不死也得死!

  马匹接近了,传令兵慌乱的心声也逐渐传递到了霍聿怀的耳中,那接连不断重复的【左军前线大败】的心声则让他更加笃定,他端起一旁的茶杯,低头做饮茶装以遮掩神情。

  信马嘶鸣,软倒在地上,竟是已经累得支撑不住了,马上的信使却不敢丝毫停歇,他翻身下马,裹着一身血水就冲入了厅堂之内——

  “报!!!——左军前线战败——”

  霍聿怀又听到了什么,这心声却让他的动作一顿,心中的窃喜一散而空,那举在身前的茶杯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不过是短短一瞬,信使已经连滚带爬地闯入,那带着血腥腐臭气息的雨水溅到了霍聿怀的身上,森冷的寒意就这么穿透衣袍,直渗入血肉骨髓——

  “岱钦那颜战死!大王子遇刺身亡!!”

  一道急报,前线耸动,震撼了中原大地上的多少人。

  鞑子头一回大败了!败在南人的军队面前,败得彻彻底底!而且不仅如此,鞑子那个据说力大无穷的王子也死了,死状凄凉,毒入骨髓,烂得面目全非!

  可南人还来不及喜悦,来不及庆祝,就陷入了更加痛苦的悲恸之中。

  就在挈绿连王庭的大王子巴根遇刺身亡之后,靼人举起了屠刀,左右两军不约而同一起屠城,不过是短短七日,杀孽四起,就叫中原大地鲜血横流,赤地焦土……

  靼人竟然用这凌迟般恐怖的七日、与上万条鲜活的性命,硬生生压住了南人获胜的消息!

  凤城。

  连绵的秋雨已经随着寒风离去了,江南道的天空难得迎来了一次干燥的晴天,杂乱的马蹄声踏碎了这个残破的小城,纵横的街道上早已没了一块干净的地方,污水和血腥混杂在一起,随着马蹄的踩踏飞溅开来。

  目的地到了。

  马蹄生戛然而止,马匹上跳下来一个红衣女人,她的靴子狠狠踩碎水凼,哗啦啦的响声里,她踉跄着跑到了高大的建筑物内。

  “大王妃”、“那颜可贺敦”、“大夫人”、“皇妃娘娘”……

  杂乱的跪拜声此起彼伏,靼人色目人南人好像都有一套对贵人的独特尊称,而这一切在这尊贵女子经过之后,又统一成了“祭司大人”。

  “乌日娜!”缪宣低喝,他迟到一步,竟然没能拦住大侄媳,让她闯到了屋内——

  “啊!!!——”

  女人悲怆的声音凄厉地响起,乌日娜扑到棺材边,勾着头望着腥臭的内里,几乎不敢相信这其中的半幅骸骨是她伟岸的丈夫!

  巴根是多么高大啊,就像是一座小山,他粗壮的手臂轻而易举地就能把她抱起来,轻松得像是摘下一朵芍药花,他有着所有男人都比不过的天大力气,却在她面前一丁点都不敢用出来,生怕伤到她一指头……

  这个花心滥情的混球,这个满嘴假话的骗子,说着什么“嫌弃庄稼的人不得收成,嫌弃妻子的人断子绝孙”,什么“情人眼里麻坑成酒窝”,刚把她哄得开心就满世界勾搭女人……

  她指着他的鼻子骂过他多少次,她又举着刀吓唬过他多少回,她诅咒过他不得好死——

  而现在,她的丈夫真的死了,变成了这一副烂肉裹着的黑臭骨头,滴滴答答地淌着毒血,连蛆虫都不生长,连木材都怕侵蚀,那空荡荡的眼眶再也望不见长生天,那冷冰冰的胸膛里再也没有火热跳动的心脏,他死了,死得那么突然,死在一个卑鄙的刺客手里!

  “乌日娜!不能碰,有毒!”

  缪宣一把按住女人,她差一点就要伸手去触摸巴根的遗骸,面对这样一位痛苦的家属,缪宣知道他劝什么都没用,只能用行动去遏制她。

  “叔叔!让我和他一起走吧——”乌日娜抓着缪宣的手臂,为了赶路,她已经一日一夜没有吃喝睡眠,却仍旧爆发出了巨大的力气,尖利的指甲直接陷入了缪宣的手臂。

  缪宣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因为他在第一眼见到巴根遗骸的时候也是难以置信,他知道这个世界的“毒”类型天恩都很厉害,却没想到用在人的身上时会这样可怖——

  因为本体的特性,缪宣自身免疫所有类型的毒,其中也包括天恩所带来的剧毒,因此他向来不怎么把毒性天恩放在心上,直到此刻。

  一声轻响,有人跪倒在门栏外,小心翼翼地禀告:“大祭祀,刺客带上来了,还有一个活口,没审问出什么……”

  话音还未落下,乌日娜就跳了起来,那瘦削的身躯里似乎爆发出无限的力量,眼看着侄媳就要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缪宣也不好再强按着她,只能放她跑到门口。

  大门外的地面上,一群靼人士兵正如临大敌地押着一个干瘦的南人女子,她早就受了刑,虽然根本审不出什么东西来——她真的就是一个最无辜、最可怜的受害者。

  但靼人怎么能接受他们勇武的大王子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一个平民小孩的拼死一搏中?

  直到与这个女子一同的老妇因审讯而死,她才被暂时放过,吊着一口气,留到现在给贵人泄愤。

  “刺客……”

  乌日娜盯着院落中的南人女人,而这个女人也死死地盯着乌日娜,她们一个是浑身珠翠却憔悴不堪的贵妇,另一个则是满脸病容而形销骨立的俘虏,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在此刻因为一模一样的表情而格外神似。

  那是刻骨的仇恨。

  “就是你们杀了我的丈夫!”乌日娜冲到这个女人的面前,拔出腰间唯一的小刀,一边凄厉地咒骂,一边疯狂地往这个女人的身上扎去,可这刀是巴根的狼刀,根本没有开过刃,更无法造成致命伤。

  “哈哈哈哈……咳咳咳……”南人女子发出疯狂的笑声,她是那个被伤害的人,却笑得癫狂又爽快,嘴里嚷嚷着,“你的相公也死啦,你的相公也死啦!!!”

  两个人用着完全不同的语言,但却奇异地理解了彼此的意思,乌日娜哭得几乎要崩溃了,她已经脱力,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软弱——南人女子开始吐血,但与其说她是被刀刺伤的,倒不如说她是被扎刺所造成的重击推了最后一把,她本来就只剩下一口气,现在也快要死了。

  “嘿嘿,你哭什么……”女人一边吐着血,一边咬牙切齿地笑,“哈,你怎么有脸哭……还我的孩儿……我的爹娘……我的相公……”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小,但她仍然大大地瞪着双眼,死死地盯着乌日娜,假如她死后能有幽魂,一定会不惜代价地杀死眼前的所有人。

  乌日娜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下了,缪宣几乎在同时拦住了她:“乌日娜,她已经死了。”

  是的,那个南朝女人早已气绝,但她却仍旧瞪大双眼,这死不瞑目的死状是如此可怖,以至于押解她的靼人士兵都不由得松了手——

  “扑通”

  那双大大的眼睛正对着苍天,倒映出万里无云的晴空,女人的尸体倒在血水与泥泞中,也倒在乌日娜的泪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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