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宫_岁岁昌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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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入宫

  寅时三刻,外面的天还是暗着的。

  永宁侯府中偏院的屋檐下一盏盏灯笼次第点亮了,渐渐粘连成一片片的红。远远看去,那一片片的红映衬着天空无边的黑,不起眼的小院檐顶就像漂浮在下红上黑的半空中。

  明亮的烛火将屋内的人影子拉长,谢禾宁安静的坐在梳妆台前等候着身边人依次为她梳妆换衣。屋里一片寂静,宫里派来的几个宫女轻手轻脚的围在谢禾宁身边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扰了到外面的人。

  按理说家中有女儿被选入宫是光耀门楣的喜事,可这偌大的侯府只在谢禾宁住的偏院点了几个红灯笼,身边连个侍奉祝福的人都没有。

  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捧着首饰盒子缓步走到谢禾宁身后,拿着梳子替她梳头:“阿娘这一生所求的事不多,从前盼着你能平安长大,无病无灾,如今希望你能觅得良人,结一门体面的婚事。”

  谢禾宁望着铜镜中母亲徐氏一夜苍老的面容,笑着问她:“女儿嫁的是当朝皇帝,还不够体面吗?”

  “虽是体面,但却太过沉重了,阿宁率性心软,于母亲而言是幸事,于你、于谢家乃至朝廷而言是不幸。”

  谢禾宁苦笑下没有接这个话,谢家是大周的名门望族,祖父谢长林当年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他的嫡子谢淮是辅佐两代君王的名臣、庶长子谢洵是谢禾宁的父亲,更是声名赫赫的威远将军、她的姑姑更是先帝的发妻元敬皇后。

  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斩。

  如今谢家到了她堂兄谢礽这一代,仗着家中祖辈伺候了几代君主而目中无人,可一介臣子,任凭再如何富贵,抚了龙的逆鳞,便是死罪。

  先帝在世时就对谢家多有忌惮,可远不及他儿子李昌烨出手果断,她不在京城这些年李昌烨对谢家剥权打压,不念旧情,如今的谢家早已经今非昔比。

  显然,他们早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便想效仿当初太后娘娘那样,将谢家未出阁的女儿送到李昌烨身边,时时在他身边提点谢家的好。

  可他们忘了,谢家一门的恩宠不是系在元敬皇后的裙带上,而是谢家满门一刀一剑从枯骨上挣下来的。

  即便如此,嫁给皇帝这等好事原本也是轮不到她的。当年还是李昌烨还是太子时便一早定了婚事,娶的是谢家嫡长女谢朝云。

  谢朝云与谢禾宁同姓谢,命运却截然不同,谢朝云是谢家嫡女金尊玉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谢禾宁不过是不受重视的偏房庶女。在谢朝云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嫁入东宫时,谢禾宁却只能独自跪在大相国寺,对着满天神佛无声哭泣。

  也不知是不是前半生福分颇多,谢朝云在嫁入东宫不久后便病了,谢家各种名贵药材流水一般的往东宫送,可她的身子却越来越差,李昌烨刚登基没到两年她便化作一缕青烟散了,也未曾留下子嗣。

  眼看谢家在朝中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她堂兄谢礽翻遍族谱才想起还有谢禾宁这一号人物,于是连忙将她从江南接过来,以谢家女的身份再次将她送至李昌烨身边。

  毕竟皇后是谢家嫡女,即便谢禾宁如今是代表谢家入宫,在他们心里也始终抵不过谢朝云半分尊贵,就连今日她入宫也只是在自己的院中挂上几个红灯笼。

  外头的天已经亮了,身边的宫女已经催促了许多便,谢禾宁看着镜中穿戴整齐的自己准备拜别母亲入宫去了。

  谢禾宁望着母亲含泪的双眼,跪在她面前俯身叩首。

  徐氏连忙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将她扶起来,犹豫再三说道:“事到如今,阿娘还是要提点你一句,不管这些年我们母女在谢家这座高墙内身份地位如何,出了谢家这个门,你代表的就是谢家。这偌大的基业是你祖父你父亲在战场上一刀一剑拼下来的,谢家给了你多少荣耀,你就要付出多少代价。”

  谢禾宁神色淡然脸上看不出悲喜,在她母亲的搀扶下起身淡淡的开口:“女儿明白。”

  徐氏见她这幅模样放心不下的继续叮嘱道:“我知道你因着从前大伯母做的那些事对谢家多有怨气,可你毕竟是你爹的骨肉,是谢家的人。谢家上下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你踏出这个门,背后背着的是谢家上百条人命,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谢禾宁看着眼前憔悴的母亲,自谢礽将她接回谢家后她们母女二人没有一日睡得安稳过,母亲更是为此一夜白头。

  她不忍在看见母亲为她的事操劳至此安慰的说道:“母亲说的话女儿会牢记在心,时刻以谢家为重。也请母亲在女儿不在的日子多加注意身体,母亲过得安稳,女儿在宫里也能宽心。”

  再次拜别母亲后,谢禾宁在宫女的搀扶下踏上去往宫里的轿子。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和煦,天气晴朗,可谢禾宁的心情并没有感受到愉悦。

  时隔三年,她再次入宫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她像是赌桌上的赌徒,身后背着谢家上百条人命。又像是桌上的赌注被谢家和皇帝夹在中间不能左右。

  进宫这件事对谢禾宁来说算得上经车熟路了,她年幼入宫被贵妃娘娘留在宫里做公主伴读许多年,即便不派人来接她也是能摸得清地方的。

  此时谢禾宁站在门口,瞧着重新漆过的宫门宫墙,一时百感交集。她离开的这几年,李昌烨是花费了多少心血才登上那个位置,这几年下来,他早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了吧。

  谢禾宁想到也许他会派心腹来,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司礼监的祝英祝公公。

  她初次见到祝英时,他还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随堂太监,一次不小心打翻了皇帝的砚台被责罚,还是谢禾宁为他求的情,如今却是坐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

  隆德二十一年,皇帝病危,太子李昌烨监国。自李昌烨手握大权以来整治阉党,提拔亲信,如今司礼监与锦衣卫分庭抗礼皆是他的心腹。

  故人相见,祝公公笑眯眯向她行礼,语气熟稔道:“多年不见,谢姑娘越发标致沉稳了。”

  谢禾宁温婉的笑着开口道:“三年不见,公公看起来风采依旧。”

  祝公公心下也有些唏嘘感慨,早年谢禾宁进宫做公主伴读,他也算看着她长大的。只是今非昔比,自从元敬皇太后过世后,谢家早已经不是当初的谢家,如今她再入宫那便是往火坑里跳。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只身向前带路:“奉皇上之命宫里的一切依旧安排妥当了,姑娘请吧。”

  她顶着谢家的名号入宫,一路上任谁都忍不住要多瞧两眼。何况着女子样貌出色,气质不凡。双手交叠置于腰前,虽是头颅微垂但依旧看得清她精致的眉眼,行动间步态轻盈神色端庄,不卑不亢,整个人身上散发着温婉的气质。

  念着旧日的交情,祝公公犹豫再三低声嘱咐了道:“晚点皇上会亲自过来,姑娘准备好接驾吧。皇上这几年脾气秉性不似以往,姑娘之身入宫切记万事要顺着皇上心思来,皇上待你终归是与旁人不同的”

  “多谢公公费心提点。”谢禾宁福身行了谢礼。

  祝公公不再多言,在谢禾宁走进寝宫后便转身离开。

  谢禾宁的寝宫被安排在离皇帝住处偏远的未央宫,寝殿的布置相对朴素,可即便如此下人们都不敢伺候的怠慢,毕竟宫里人人皆知谢家女仍旧是后位首选。

  她在宫人的指引下将入宫前大小事宜处理好后已经到了晚上,她没有从小到大陪在身边的贴身侍女,也不习惯有人伺候便独自坐在桌前整理信盒。

  有熟悉的脚步声从院内传来,谢禾宁捏着信件的手顿了顿,待到那明黄色的鞋子迈进屋里,进入她余光中时她冲着面前的人福身跪下:“皇上万安。”

  那人在她面前停顿片刻后径直绕过她,在她身旁的桌子上坐下。

  桌上摆放着两杯碧螺春茶,李昌烨伸手探过去茶还是热的。同以往一样,她从来不知道来的人会几时过来,便每隔半刻钟换一盏新茶,笨拙又耐心。

  李昌烨没有叫她起身,而是看着面前的人静静地跪俯着,她身穿着整齐的宫装,头上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余一节白净的脖颈在外,看得他心猿意马。

  刚来的的压抑的怒火在看见她后消失殆尽,此刻李昌烨很想扶起她,拥她入怀诉说这几年来的思念,完全这人在三年前不告而别弃他而去。

  良久他端起茶盏看着地上的人缓缓开口:“站起身来。”

  谢禾宁起身,顺势后退了半步,与他拉开距离垂手而立。

  李昌烨被她疏离的举动惹怒到,他强压着内心的怒火嗤笑道:“作为谢家穷途末路的棋子回来了?”

  谢禾宁在听到他的话后的颤抖了下,李昌烨的话像是一根根细小的针往她身上戳,她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屋里一片寂静,谢禾宁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那双令她朝思暮想多年的眼睛、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那双曾经饱含深情的眼睛里此刻承载的不是欢喜,而是嘲弄。

  仿佛无声的昭示着,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他同谢家的一场交易而已。谢禾宁的指甲无声的没入掌心里,曾经那个清风霁月的少年郎终究是被她弄丢了。

  谢禾宁屏住呼吸,瞳孔里倒映出那人的面容。剑眉星目,一如当年般俊美,轻易可以捕获人的心神。

  想是这几年在上位待得久了,面目愈发坚毅,眉目间多了几分沉稳,少了几分少年时的温润,即使一语不发依旧气势盖人。

  这场无声的对峙里,谢禾宁同以往一样输的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犹豫良久,在李昌烨的注视下她点了点头。

  李昌烨看着她的眼神转瞬阴沉,她知道自己给了他不满意的答复,但这的确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如今的局面,谢禾宁在进宫前便不止一次的设想过,所以她面上一直保持着淡然。既是为了谢家有求于他,那她要做的只有恭顺。

  这样想着,谢禾宁忽视掉面前人的目光,走上前为他沏茶,手上的绣着禾苗纹的手帕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耳边玉珠轻摇。

  在她靠近时李昌烨突然站起身,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只是轻轻用力,谢禾宁便被迫仰起头。

  李昌烨紧紧盯着她的脸想从她身上找出几分当初的模样,除了十年如一日带着绣着禾苗的帕子以外,他竟找不到半分能让自己熟悉的感觉。她如今就这么低眉顺目的站在自己面前,他能清楚的感知她刻意同自己保持的距离感。

  这无形中滋生了李昌烨内心的烦躁,低头打量了她一阵后,他手上的力气突然往边上一带,谢禾宁的脸便猛地一撇。繁重的头饰压迫的她失去了重心,挣扎间后腰磕到了桌角她狼狈的跌坐在地上,痛的差点叫出来。

  李昌烨垂下手,冷冷地看着她:“妻不做,如今倒是主动跑来做妾。”

  谢禾宁扶住背后的屏风,借着力气勉强支撑着起身待缓和过来后,她规矩的跪在李昌烨身边开口道:“对不起。”

  李昌烨看着她凌乱的发髻,宽大衣袖里露出来的手纤细白皙,应该是方才撞得狠了,指尖还在微微颤抖,看起来甚是可怜。

  “对不起什么?是对不起当年抛弃朕一走了之?还是如今没能按照谢家的嘱咐讨朕欢心?”

  谢禾宁被他眼底嘲讽的神情戳的十分难受,她鼓起勇气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千错万错是妾一人的过错,还请陛下不要因此迁怒谢家。”

  李昌烨垂首看着她一脸恭顺模样,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起不了任何波澜。他握拳的手因太过用力指节作响,随即不再看她转身拂袖而走。下阶梯时与前来布菜的宫女撞肩而过,宫女失手摔了呈盘,汤碗破碎连同着谢禾宁熬了一下午的鱼汤撒了一地。

  宫女跪在地上害怕的发抖,这位年轻的帝王出了名的喜怒无常,她生怕因此丢了性命。

  然而李昌烨盯着地上洒落的汤还有雪白的鱼肉看了许久,最终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开了。宫女小心翼翼的抬起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在皇帝离开的背影上看出几分落寞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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